锅包肉君

“作者死了!”

【清平乐|晏殊】年年岁岁好时节

是给朋友@一颗甜黑桃 的生贺!(渣文笔求轻喷QAQ)

晏殊中心,全员亲情/友情/师生情(巨ooc)向。

大标题和小标题均出自《珠玉词》。

因为是生贺所以……表面上不虐!(细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哈哈哈哈哈,捂脸爬走。)

 

01 早梅先绽日边枝

夜雪初霁,御园一派琳琅,人行其间,如游天上白玉京。暗香浮动处、疏柯横斜中,宫娥手执青瓷盏,正小心地收集着梅瓣上点点晶莹。稚童立于梅树下,被数层锦绣捂得严实,厚厚的风毛衬得面颊更为粉雕玉琢,堪比稀世奇珍。他仰着小脸,费力地去瞧那梅间雪,星子般的眸动也不动,似是极为专注。须臾,孩童将鸦睫一眨,糯声道:“阿姐,我也想弄这个。”

“殿下折煞奴婢了!”

宫娥顿时慌乱,险些把手里的瓷盏摔下去,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围人。朱衣乌帻的男子温然一笑,俯身问那小童:“殿下打算亲自试试?”

赵祯用力点头,满目期待。“还要多摘些梅花,多做些先生讲的那种酥饼。”

众人闻言皆忍俊不禁,为首的内侍亦笑道:“官家是叫太子殿下跟着晏学士读书明理的,殿下怎能只对酥饼念念不忘呢。”

“可我已经做完今日的功课了……”赵祯边小声嘀咕,边眼巴巴地望向他的先生。晏殊见状,唇角的弧度更为明显,神色柔和似春风,将丝丝暖意融入观者心脾。“他才多大呀,平素已拘束得够了。”晏殊的声音亦如春水清和。“便索性好好玩一会子,也无妨。”

内官闻言莞尔,安静地垂首侍立。赵祯喜得笑逐颜开,立刻便向那梅枝伸长了手臂。可惜他身量尚小,即使奋力跳起,也仅能勉强触到最低的枝桠,摘花集雪更是艰难无比。晏殊就在身后护着,且看赵祯如何破此难题,却见他忽地转过身来,露出纯真澄澈的笑颜,双臂缓缓展开,甜甜地唤了句:“先生~~”

晏殊不免一愣,旋即轻笑出声,顺着赵祯的意思,小心地将他抱起。刹那间,难以言喻的柔软感觉充斥着识海,稚子特有的温热渐渐穿透微凉的袍服,在臂弯处留下暖意。太子体弱多病,份量并不沉,晏殊拿捏着力道,生怕他在自己怀里待得不舒服。衣料相擦间,淡淡药香飘入鼻翼,令人心头一酸,赵祯却浑然不知,小手仔细地摆弄着枝头红梅,玩耍得不亦乐乎。

“先生,这枝好不好看?”

“极好。殿下眼光真不错。”

“先生,要集多少花上雪,才够煮茶呀?”

“不妨多收些,埋起来,留着以后慢慢喝。”

“那梅瓣也要多采些吗?”

“这就要看殿下打算烤多少酥饼了。”

……

当日晚些时候,赵祯心满意足地咬着梅花馅酥饼时,忽然问晏殊:“先生会一直陪我读书吗?”

晏殊闻言顿了顿,笑道:“殿下终究会长大的啊。”

“长大了,先生便不再教我了吗?”

“这……臣不得而知。”

年幼的赵祯无法理解晏殊眼底那一抹复杂之色,他只是歪着头想了想,取出一块酥饼递给晏殊,咯咯地笑着,朗声道:“不管怎样,先生永远都是我的先生。”

 


02 莫将琼萼等闲分

重阳已过,庭下木樨馥郁,朱槿点缀其间,为秋色更添一抹娇柔。西风悄然而至,微微掀起书卷边角,又随纤秀素手而动,沾染了满身墨香。持卷少女闲坐石桌旁,远山样的黛眉却轻蹙着,几声长叹融入满园桂香中,经久不散。

“花重风好,缘何叹息?”

少女闻言抬眸,清明凤目里笑意盈盈,起身施了常礼,又道:“爹爹今日回来得早。”

“衙中无事,索性早些回了。”晏殊示意她同坐,瞥见石桌上有书卷,便笑问:“还是史传?”

“嗯。女儿近日重览《晋书》,方才阅至‘王凝之妻谢氏’一节,引出颇多感慨。道韫聪识有才辩,具林下风气,然那王凝之庸碌,‘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’,道韫终身所托非人,志未得伸,实在令女儿嗟叹。”

晏殊默然,心头划过数番思量,半晌方道:“的确如此啊……清素,你也到出阁的年纪了,为父早就想问问你,他日择婿,打算挑什么样的?”

木樨落于墨字间,被玉指捻起把玩。晏清素颊边泛起淡淡朝霞色,小声道:“这等事情,女孩儿家怎么好置噱呢……爹爹和阿娘做主便是。”

“你的终身大事,当然得听听你的意愿。”晏殊慈爱地笑着,眼中柔情满溢。”万不能委屈了吾家才女。便悄悄讲与为父,无妨!”

“那,女儿便当真说啦?爹爹莫笑话。”晏清素杏腮桃脸间羞怯未减,眸中却闪动着熠熠光彩。“一者人品要好,端方君子,忠毅纯孝;二者须有真才实学,文章晓畅,言之有物。若如此,女儿便心满意足了。”

“哦?只看人品文章,家世也不挑?”

“家世乃最不打紧的。钟鸣鼎食之族,瞧着是赫赫扬扬,真正的好儿郎又有几个?”

晏殊不禁抚掌大笑。“甚好甚好,我们清素果然眼界不凡。为父定要仔细挑择一番……不如先请你范伯伯推荐几位,希文看人素来准。末了再把他们的文章都抄来给你过目,清素喜欢谁的文章,便招谁为婿,如此可好?”

“当真?女儿拜谢爹!”

“好啦,快快坐下。”晏殊起身,轻柔地拍了拍女儿肩膀,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,遂向袖內一摸,取出个玲珑物件来,笑道:“光顾着说话,差点忘了。为父今日偶然于街市上见到样东西,想着你或许喜欢,便买了来,瞧瞧?”

定睛看去,却是一支精巧发钗,饰以白玉雕成的花萼,秀雅而灵动,与受赠者姿仪极搭。晏清素自是欢喜,反复把玩着那钗,忽觉其两股可分合,遂欲拆开来细瞧。晏殊见状忙道:“莫急着拆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留待来日赠与贤婿,岂不妙哉?”

晏清素登时羞得直跺脚,双颊红如樱桃。“爹爹惯会打趣~”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飒飒秋风将花香与欢笑散入晴空,浮云竟似为此间和乐所感,不由得停住了脚步。

至于那玉钗,最终还是被分开来,一半戴在晏清素髻上,另一半则辗转送到了……某位“洛阳才子”手中。

 


03 绿酒初尝人易醉

“店家,劳驾。”

客舍门口,仆从打扮的男子笑眯眯地道:“我家主君叫我来请一位姓欧阳的新科进士。”

“您可来着了,现居小店的这几位新科进士里,就他一直在屋内睡着。不过,敢问贵主君是……”

“店家只管提‘晏学士’三个字,准保奏效。”

半盏茶的工夫过后,店家果然领出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来。那晏家仆从见了便笑道:“主君交代,已备好新醅绿酒,只待您来填作新词。”

欧阳修俯身遥拜。“承蒙抬爱,敢不从命。”

晏宅水榭,新燕喃喃、杨柳依依。檐下只摆了一桌酒席,晏殊负手立于雕栏边,正望着縠纹出神,耳畔忽然传来一句:“学生见礼了。”

“哎,不必拘束。”晏殊回身,和蔼地拉他坐下,复笑道:“今日私宴,不醉不休。”

侍女将金樽斟满,欧阳修望着泛绿的酒液,不免想起自己在金榜上的名次,遂苦笑道:“修此番……实在愧对晏公。”

“永叔那篇殿试文章作得极好,又有何愧?”晏殊举杯,眉目间暖意融融。“先饮为敬。”

欧阳修只得陪饮,须臾闻得对方又道:“酒美景佳,怎可无音律?府中尚有一班女乐,可以助兴。还需几首好词,永叔切莫推距啊!”

“学生怎敢在晏公面前卖弄。”

说话间,歌女已至。罗袖软,宝筝调,玉管脆,檀板起。丝竹齐发,端的是清平之曲、燕闲佳音。晏殊兴致正好,又饮下两杯,朗声道:“今朝嘉会,且歌且饮,莫使俗务萦心头。”

风和烟暖,蜂蝶莺燕闹芳菲,清香越水而来,扑了满面。此情此景令欧阳修粲然一笑,便当真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,只管临湖听曲、把盏填词。

春日宴,绿酒一杯歌一遍。待到池上夕阳笼碧树,晏欧二人早已熏熏然。朦胧中,晏殊携了欧阳修的手,轻笑道:“文采优劣,官家心下明镜也似。你还年轻,多磨磨耐性,他日……成就不可限量。”

欧阳修闻言,撑开迷蒙醉眼,乘醉笑曰:“晏公对修青眼有加,修感激不尽,得遇晏公便是修此生莫大荣幸,至于什么状元……便不要这名头也罢!”他低埋下头,笑得双肩直颤,举杯的手都在抖,酒液被洒出去大半。待到笑够了,欧阳修才再次抬眸,正欲接着言语,却见晏殊已伏于桌旁,沉沉睡去。

“晏公。晏公?”

轻轻地唤了几声,却毫无回应,想来人已睡熟。两名仆役上前,欲送自家主君回房歇息,欧阳修也正打算告辞,转身的瞬间竟感到衣袖被扯住,回头看时,却是晏殊。他颊边漾起两抹酡红,双目仍未睁开,须髯随风轻摆,靠得近些方能听清他口中喃喃:

“永叔啊,切记,莫急,莫狂,莫执拗……”

欧阳修只是一知半解地勾了勾嘴角。“晏公醉了。”

 


04 求得浅欢风日好

夜雨过后,园中花木尤润。适逢休沐,亭中琴樽齐备,此间主人兴致颇高,临湖抚琴,且歌且吟,竟没察觉到有人自竹桥而来。待到曲终酒尽,来人方深深一礼,口中道:“小婿见过岳丈。”

“彦国?”晏殊略显惊讶地问:“这时候来,难道出了什么事?”

“没有……是小婿疏忽了,早该来拜望岳丈的。”

“哎,两府合班奏事,几乎日日得见,还说什么拜望不拜望的话。”

“于公如是,但于私……”富弼顿了顿,躬身又行一礼。“弼已许久未曾拜望岳丈了。”

晏殊抚掌而笑,拉着富弼同坐,道:“公私分明,果然是富彦国。甚好,甚好。”

“其实,小婿还带了样东西来。”富弼替岳丈满上酒,笑道:“国朝与夏人恢复贸易以来,西域货物多畅销京中。前几日,清素购得几块波斯小毛毯,便嘱我给岳丈送些来,一则略表孝意,二则……也是借个由头,向岳丈赔罪。”

清风徐徐,晏殊呷了口酒,又叫仆从另取个杯来,给富弼满上,方道:“你和清素的心意我都明白,但这赔罪之说从何而来啊?彦国向来待清素甚好,何曾开罪于我?”

富弼本有着能说退契丹开战之心的口才,此刻竟全然发挥不出来,支吾了半晌方道:“岳丈就别拿小婿打趣了。这段时日,于御前议事时,弼往往说话冲了些,言语之间多有得罪,还请岳丈……”

“清素劝你来的吧。”未等富弼将那段艰难的话说完,晏殊便笑吟吟地打断道:“我猜得可准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彦国当真觉得,我在意那些?”

富弼凝视着石桌上那把琴,最终含笑摇了摇头,又道:“虽然如此,但弼关门细思,却也懊悔,有些话出口时,的确……太冲动了。”

晏殊当然知道彦国指的是哪些话。比如那句,“殊奸邪,党夷简以欺陛下”。

但扪心自问,他很了解自己这位东床的急公好义,当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,何况到如今?

“彦国,来。”他举盏笑道:“先饮尽此杯。”

待酒已入喉,晏殊复赏了一回湖上景致,随后开口:“如君方才所言,公私当分明。彦国一心为公,故语多激愤,又于私交何干?”

富弼闻言,起身施礼。“多谢岳丈提点。”

“今日可还有事?若无事,便再饮几杯。”晏殊示意他坐下,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:“清素在家吧?不如让她带上绍庭一块儿来,热闹热闹,我也有段时日没抱过我这小外孙了。”

“好,都听岳丈的,这便去接他们!”

 


05 长安多少利名身

汴京街头,车马络绎,人潮涌动。小贩守着蒸笼,高声叫卖:“包子!热腾腾的包子!皮暄馅好的包子!”

一名儒服儒巾的俊朗男子路过,笑问:“你这怎么卖啊?”

“各种肉包子十四文,羊杂杂鸡皮包子十二文,菜包子十文。先生来几个?”

“每样两个罢,我拿回去尝尝。”

“得嘞!”小贩摸出油纸开始打包,动作十分麻利,嘴上也没闲着:“吃好了您再来啊,俺家这铺面虽小,回头客却不少,要是……”

正说得起劲儿,忽见不远处跑来个锦衣小童,先看了看笼屉里诱人的包子,又瞧着那儒服男子,圆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,展颜喜道:“韩先生!”

韩琦闻言一愣,俯下身来将童子仔细打量,便也笑了:“你是晏相公家的七郎?”

小童点点头,看着韩琦从小贩手中接过油纸包,旋即稚声道:“韩先生买了好多包子呀!”

“因为韩先生家里也有许多哥哥姐姐啊。”韩琦说罢,会心一笑,又问:“七郎也想尝尝吗?”

“嗯~~”

“挑一个吧……谁带你出来玩的?”

晏七郎正欢喜地咬着羊肉包子,话音有点含糊:“没人。我不喜欢新来的先生,就自己翻墙跑出来玩,刚刚饿了,却发现找不到路。”

韩琦听罢,顿时哭笑不得,遂携了晏七的手,道:“韩先生送你回家。”

晏宅中难得乱成一团,仆役们将阖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,也没找到自家七哥儿的半个影子。晏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,亦觉困惑——会个客的工夫,小七怎就不见了呢?

“主君,主君!哥儿回来了!”

家人兴冲冲地来报,晏殊忙出门去看,却见韩琦含笑施礼,身旁跟着一团小小的影子。七郎见到晏殊,边喊着“爹爹”边扑上前去,还举起半个包子要给他尝。晏殊心中那点子怒气顷刻间便烟消云散,只叫家人带七郎进屋去,又对韩琦道:“犬子无状,见笑了。”

“怎会。晏相公这位爱子,聪明伶俐得紧呢。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
“可有空赏光?略备薄酒,以作酬谢。”

韩琦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,笑道:“实不相瞒,琦家中还有些事,便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见一名侍者前来,向晏殊道:“主君,那几张琴该装在哪啊?”

“先放于原处,待会儿我自收拾。”

“这……晏相在收拾行装?”

晏殊注意到韩琦眉间的惊诧,遂笑了笑,道:“稚圭没见到蔡、孙二位的劄子吗?”

“可那说的都是十余年前的旧事,何况当初诸般无奈,官家不会纠结于此啊!”

西风拂过,高梧叶下。晏殊望着落木纷扬,含笑叹道:“并非如此简单呐。何况……”他顿了顿,将目光转向韩琦,接着道:“稚圭,我老了,也不想再周旋于朝堂是非。抛却这利名场的牵累,反而一身轻松。”

韩琦本欲说点什么,话到嘴边,却还是咽了回去,只听得晏殊清圆和蔼的声音:“你们却还年轻,麻烦都是免不了的。他日朝局……终究要靠你们。”

人声之外,鸿雁群飞,秋旻旷远。

 


06 往事旧欢时节动

庆历八年,陈州郊野,雪残草色隐。晏殊匆匆步出车驾,向不远处招手,笑道:“希文!”

范仲淹瞧着此景,也翻身下驴,笑着回应:“同叔,别来无恙啊!”

见礼毕,晏殊紧紧握住对方的手,喜道:“早便收到希文的书信,算着日子来迎,果然就遇着了。快快随我来,家中已备下数坛美酒,咱们两个好好地醉一场!”

丝竹声动,欢宴已开。故友相逢,彼此心中本有说不尽的话,然而当真见了面,却都不知从何说起,便频频举杯,将悲欢离合化作佳酿,齐齐饮入喉。

一杯,叹旧友凋零,风摧霜鬓。

又一杯,数平生浮沉,问心无愧。

再一杯,喜今朝嘉会,知己重逢。

酒至半酣,主客皆欢。范仲淹拉着晏殊,眸中似有星光万千。“同叔啊,还是那句话。蒙君不弃,幸何如之!”

“希文~”晏殊也回手拍了拍对方,笑道:“故旧之中,我最佩服的,还是你呀!说起来,该我谢你才是。”

范仲淹乘醉大笑。“罢,罢,这样推让下去,又不知闹到多早晚。不说了,满饮此杯!”

“满饮此杯!”

当晚,二人皆酩酊大醉,抵足而眠。次日早起,又携手同游,逛了大半个陈州城。归来后再摆小宴,仍不免醉一场。到了第三日,晏殊酒醒起身,却见范仲淹正细细打量着桌上那把琴,遂笑道:“希文若是喜欢,只管拿去。”

“范某怎能夺人所爱?但欲借来一抚。”

“请便,请便。”

净手焚香,整衣端坐。琴声未起,晏殊已知将闻何曲。

必然是《履霜操》。

初识范希文时,他也曾问过,世间名曲众多,为何只奏《履霜》?

当时对方只是笑笑,并未答言。随着相识愈深,晏殊也不必再问了。

琴为心声。于范希文而言,更是如此。

然则范氏所弹之《履霜》,不同于古曲,亦不似世间任何琴音。便是那份独一无二,最令闻者赞叹、知音感怀。正如范希文其人,高风亮节为天下典则,而真能解得其心几分者,又有几个?

思绪纷繁间,琴声已起。晏殊不再作想,让心随音律而动,去向一片澄明境界。

窗外,冰雪已融,东风细细。

 


07 南园春色已归来

四方城内风寂寂,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。内侍引着一位紫袍长者缓缓前行,三转两转进了迩英阁,已过不惑之年的赵祯望见,不禁起身相迎,含笑问候:“先生……回来了。”

“老臣晏殊,拜见陛下。”

“快快免礼。”赵祯说着,亲自将他搀起,又向内侍道:“看座,奉茶。”

待到二人各自坐定,赵祯细细端详着对方,竟湿了眼眶。“一别十年,先生怎的添了这么些白发。”

晏殊也不免眼尾泛红,莞尔道:“官家安泰,是社稷之福。臣何幸。”

“听太医说,先生病已渐愈,朕却总觉得不放心,想亲自瞧瞧。”赵祯止住泪意,笑道:“见先生气色尚好,朕便心安了。”

“臣无状,乃以疾病忧君,惭愧。”

这话在旁人听来,是十足的恪守臣礼、恭谨疏离。赵祯闻言,眸中的笑意却更浓。因为这才是他的先生,温文尔雅、常怀谨慎、言行中节……无论别人怎样评价,在赵祯心里,晏殊就是最好的天子之师。

“朕今日请先生来,其实有一事要请教。”

“臣必定知无不言。”

“朕最近重读《孝经》,仍然想问:‘何谓天子之孝?’”

三十年前,少年天子在永定陵前曾问他的先生,若无法对生母尽孝,如何能做仁爱之君?晏殊当年给出的回答是,天子之孝不完全同于庶人之孝,将德行教化加于四海,使百姓遵从效法,才是真正的天子之孝。

而今,赵祯已在这孤寒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,再问“天子之孝”,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
晏殊只是温和地笑笑,言道:“子曰:‘爱敬尽於事亲,而德教加於百姓,刑于四海。盖天子之孝也。’刑者,法也。君行博爱广敬之道,使人皆不慢恶其亲,则德教加被天下,当为四夷之所法则也。天子不唯因心内恕、克己复礼,自行爱敬而已。亦当设教施令,使天下之人不慢恶於其父母。如此,则至德要道之教,加被天下。亦当使四海蛮夷,慕化而法则之。此盖是天子之行孝也。”*

“先生所言,朕都记着。”赵祯仍然在笑,眼中却不禁再次泛起水光。“只是,道理虽懂,推行却难。”

“官家……”晏殊也笑着拭了拭眼角,半晌方道:“官家已经做得很好了。臣生逢此世,实感荣幸。”

四方城外人熙熙,阡陌苗满,市井繁华。

 


08 烂醉花间应有数

书室静寂,轻烟缭绕。几案旁,白发人手执软帕,正仔细擦拭着一把琴。须臾尘埃已除尽,老者随手在弦上试了两下,泠泠之声骤然入耳,唤起眉梢淡淡笑意。他转身步至门口,叫来家人询问:“七郎呢?”

“七公子好像往园里去了?主君要见,小人这便去寻。”

“不必。”晏殊笑吟吟地步出书房,拄杖缓行。“我亲自去瞧瞧。”

穿过游廊,踏上竹桥,绕进石洞……兜兜转转小半程,终于在蔷薇架下发现了那个白衣少年。晏殊低头看着他,笑问:“小七,怎么躺这儿了?”

“便知道您会找来。”晏几道迅速翻身而起,拿掉噙在嘴边的半根草,一双眼弯成了两半月牙儿。“爹,您也来试试。卧于此处望浮云,别有一番意趣。”

“哦?”晏殊好奇心起,遂由七郎搀扶着,缓缓躺下。霎时间天高地迥,日光尤亮,花香似乎浓重了些,交交鸟鸣亦更为清晰。晏几道与他并肩而卧,枕着柔软繁茂的芳草,共看天边浮云变幻、成象万千。父子二人随性闲聊,从云气回转谈到草木鱼虫,再言及词赋乐府、茶酒书画、杂技百戏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晏殊忽然道:“小七,好久没听你抚琴了。”

“爹又说笑,昨夜不是刚评过儿子那曲《长相思》吗?爹还说,‘小七终究年纪轻,这曲子里的味道不够’。”

晏殊闻言恍惚了一瞬,喃喃低语:“是吗,我竟记不得了……罢,小七,咱们到书房去,你给爹抚一曲。”

“好~”晏几道扶他起身,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,边走边问:“爹想听何曲?”

“不拘何曲,从心便是。”

半刻钟后,书房内传出悠悠琴音。晏殊坐在一旁,阖目细赏,不觉心绪翻涌,久久难以平静。晏几道却浑然无察,沉浸于心中意境,指尖过处,音律流转,皆为自然。

而那曲,则是《猗兰操》。

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

想到这里,晏殊缓缓睁开眼帘,望向自己最疼爱的七郎,忽地生出些许隐忧。依他这性子,自己百年之后,恐怕……

罢,罢,无法预见之事,何必去想。

但祝风日长好,岁月永安,芳辰不负。


 

*语出《孝经注疏》,各别语句有很小很小的改动。(我不配,我这就爬走,QAQ)


总之……生日快乐鸭!!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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