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包肉君

“作者死了!”

【琦祯】(番外)来会列仙家*

(补档)

又名:赤脚大仙寻夫记(bushi


00

帝城今日苴绖遍,听取哀声一片。灵幡掩映下,宫车缓缓而过,万民伏拜流涕,其响直通碧霄,惹得浮云为之驻足。然天机微茫,不为肉眼凡胎所见,故无人知晓那云端处竟立着一仙,白衣跣足、天容玉色,正遥遥望着替人间皇帝送殡的队伍,面上虽挂着惯常的笑容,眸中却似略有所思。两名小仙童打此而过,其中一位见状便疑惑道:“这不是刚刚归位的赤脚大仙吗?在这里做甚?”


“嗯……不晓得。待我问问。”另一名仙童朝那赤足的神仙喊道:“大仙——赤—脚—大—仙—您在干什么呀?”


仙人回眸,温然一笑,道:“我在看人间。”


“人间有什么好看的?无非是些饮食男女、生老病死之事,腌臜得紧。大仙刚从人间回来,何必又去瞧那等烦恼。听说老君新炼了一炉丹,长得竟像极了王母的蟠桃,天帝也在那里凑趣儿,大仙不去看个热闹?”


“呵呵呵呵呵~”赤脚仙人摇头笑道:“我便罢了,你们不如去提醒老君,叫他防着点那孙猴子,我刚才瞧见一个猢狲的影儿闪进南天门了。”


两名仙童听罢大惊:“哎呀,这可了不得!多谢仙人提醒!”说着便忙忙地跑远了。赤脚仙人复向云端之下望去,却见凡间已是林鸟归山、夕阳西坠,大行皇帝被停放于永昭陵内,无数人跪守灵前,依礼而哭,不知有几分真情、几分假意。众人之中,为首的是名服斩衰的老者,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,沉默如岩,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,将胸前麻衣一点点打湿。仙人望着那老者赤红的双目,长长地喟叹一声,忽而挥动袍袖,将自身所带万丈祥瑞隐去,化作一缕青烟,飞下天门来。神将们见了亦不阻拦,毕竟赤脚大仙位列高班,三界之间可任意来往,仙人素日里又宽厚仁慈,最喜救济人间疾苦,下凡更是寻常事,无甚稀奇。

 


01
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且说那黄泉下幽冥界,有两位阎罗共掌百鬼事。二者生前皆是清正直臣,有功于百姓,死后为阎王,亦如生前那般大公无私,百鬼皆呼之为“范阎罗”、“包阎罗”。那日,范阎罗正于殿内翻看文书,但见祥瑞紫气缓缓而至,凝出一个仙人形状来,范阎罗定睛一瞧,竟愣了愣,错愕道:“官……官家?”


“希文在冥界多年,尚记红尘俗事哉?”赤脚大仙抚掌笑道:“吾近日已归仙班,希文不必再唤往日称呼。”


范阎王经此提醒,方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大仙呐!不知大仙降临冥府,所为何事?”


“无事,不过是刚从人间归来,看望一下你。想我当日受天帝委派,往凡间历梦幻一遭,做了四十二年官家,续赵宋之气运。临行前天帝有言:‘当遣几个好人去相助’,我在凡界时,果遇贤臣如希文等。而今我的使命已完,却着实对这一干人有些挂念,欲求冥府生死簿一观,不知希文可允否?”


“这……”范阎王面露犹豫之色,大仙见状又笑道:“希文放心,我只想知晓众人结局如何,绝不敢横加干涉。何况我本就有权于三界间自由往来,偶然看两眼生死簿,倒也不妨事。”


范阎罗却仍旧不肯答应,赤脚大仙与他僵持了一阵,叹道:“也罢也罢,既然希文如此为难,我便不瞧这生死簿了。但,可否请希文看在你我曾于红尘中相识一场的份儿上,只告知我一件事?”


范阎罗想了想,道:“大仙有话便问罢,我若能答,自然会答。”


“希文果然爽快,我便当你是答应了。其实这事说来也容易,不过一凡人生死;至于这人,希文亦识得,正是韩琦。”


“稚圭?”


“然也。我只想问问,稚圭还剩多少年阳寿?希文掌生死轮回事,必然晓得。”


话音未落,又有一人现于殿中,竟是包阎罗。“大仙既渡劫归来,仍眷恋凡间乎?”


对着铁面包阎罗,赤脚大仙依旧笑呵呵地道:“希仁~我只是兴之所至,来拜望你们,顺便问点小事。若当真不方便告诉,我也不强求。”说着便要走,包、范二位见状则道:“大仙莫恼。既是只问一人生死,又不牵扯过分,于事无碍,我等尚可做主。何况我们都识得稚圭,大仙今日提起,我们也想知道稚圭这般人物日后将如何,大仙且稍候,我等自去翻生死簿。”


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,范阎罗和包阎罗才皱着眉回来,赤脚大仙忙问:“如何?”


二位阎罗对视一眼,包阎罗先开口道:“不瞒大仙,冥界的生死簿上……并无韩琦此人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范阎罗也道:“的确是这样,我等找了两遍,半个字也无。或许……稚圭亦如大仙一般,是从天界下凡历劫,故不入生死簿?”


赤脚大仙听了便不答言,告辞离去,心下思索:“若稚圭也是仙人转世,为何我却记不起仙班中有容貌性情均似稚圭者?若非希文和希仁诓我……罢,改日去问问司命便知,万不得,天帝必然心中有数。”如此想着,却没有立刻回天界,只往凡间来,变作一阵微风,吹入永昭陵。


 

02

月上柳梢,大行皇帝的灵堂前依然跪着一地人。有内侍悄然移至山陵使近旁,轻声道:“韩相公歇歇罢,您已哭了一整天,再这样下去,恐……”


“大行灵前,安可失礼?”韩琦撂下这句,身形并未挪动丝毫。内侍只得住口,退回原处。须臾,一阵清风吹入堂中,灵前烛火闪烁几下,竟没了光亮。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,唯韩相公从容道:“点烛。”却无人敢动。韩琦见状,便欲亲自拄杖起身,可到底是年迈之人,更兼久跪,一时间竟站不起来。正在心底自嘲,忽觉腰后一暖,似有股轻柔力道袭来,将自己缓缓抱起,耳畔响起无比熟悉的声音:“稚圭,莫哭了,当心身子。”


韩琦呼吸一滞,恍惚地轻声喃喃:“是你吗?”


“是我。”那声音再度响起,颊边感触到某人指腹的温热,纵横于面上的泪痕被轻柔地拭去,肿胀干涩的眼眶亦清爽了许多。“如何哭得这般模样……来日见同僚,不怕他们背地里取笑,‘簪花相公’竟成了一只红眼睛的白兔?”


自己定然疯魔了,睁着眼也能做起梦来。韩琦暗忖。不过,一生所念之人既已不在,便于幻境中再望一眼,亦是奢侈事。想到这里,韩琦尝试着去握那只手,竟真实可感,索性回身看去,本应再也见不到的人居然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,只是年轻了许多,好像三十余年前,明堂上给新科进士唱名的少年天子模样。韩琦怔了一瞬,旋即拼尽全力将他抱住,泪水控制不住地簌簌掉落。“你竟去得那样急……你为何去得那样急……我……”


“从前竟不知你这样爱哭。”怀中那人笑道:“天命难违,我也没法子。倒是你,今后要好好保重,不许再写什么‘孤臣期得殉,《黄鸟》愿重删’[2]这样的诗。我不要你殉,我要日日守着你、望着你,待到你寿终正寝,我们便可永久团圆,共看沧海化桑田。”


“嗯……”


“好啦,回去罢……”话音刚落,韩琦顿觉怀中一空,身子急速下坠,猛地睁开眼,却发觉烛火皆好端端地亮着,自己仍是跪姿,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象。正疑惑间,脑后有清风拂过,唇边好似被轻轻啄了一下,识海中飘入那人的声音:“记得啊,你刚刚答应过我,要照顾好自己。稚圭,我等着你。”


灵堂外,松涛哗然,有微风一缕,直入云间。


 

03

“你不去老君那凑趣儿,又来闹我做甚?”


司命扫了一眼突然现身的赤脚大仙,继续埋头写写画画。大仙见状笑道:“无他,许久不见,来拜望故人。”


“都是老熟人了,有事便讲,不必兜圈子。”


“有段时间没见,你竟还是这脾气。罢,我便实说了,来找你兴师问罪的,问问你为什么给我写了那么苦一篇命格。”


“哎我说你,一世明君的命格怎么了?”司命瞪着眼道:“虽然没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,但留下美名那是肯定的,还有什么不足?未曾留嗣?这可是天帝的主意,要问问他,别来烦我!正经晃荡你的去,我这儿还有好多份命格没写完呢。”


赤脚大仙笑着凑上前,道:“你又编排什么呢?我也瞧瞧……啧啧啧,这也太曲折了点……这个又过分平淡了,他会不会无聊死啊?还有……”


“啪!”司命干脆把笔一摔,吼道:“你到底想干嘛?!”


是时候了。赤脚大仙满面堆笑,道:“莫急莫急,且听我说。我当初转世为赵祯时,天帝是不是还派了其他仙友来辅佐?内中可有一人,在凡间名叫韩琦?我只想问问,他命格如何?原本是哪路仙?我怎的从未见过?”


司命听罢,竟一下子没了脾气,缓缓道:“我给你俩写命格时便早该料到,如此多的因缘际会,难保不节外生枝……在我跟前就别瞒了,你俩那一箩筐的破事,我全都晓得。”说着便取出一本仙册来,又道:“当日和你前后下凡的原都是些小仙,天帝特意挑了你不识得的,说是这样更有趣。比如那富弼,原是昆仑真人;欧阳修,本为神清洞主;至于韩琦,是玉华真人座下的紫府真人,属阴官之贵,此番历劫归来,积攒了功德,便可登天界……欸!你轻点!碰坏了可怎么处!”


未等司命说完,赤脚大仙便抢了那本命格来看,片刻后叹道:“你这写得……也忒劳碌了点!”


“不给他安排个劳碌命,何来功德圆满?知足吧!行了行了,该看的也都看过了,你可以走了吧?天上一天人间一年,还不快去扒着云瞧瞧,你那韩稚圭如何了?”


“多谢!改日请你尝尝我珍藏了万年的上好琼浆!”


天界清净悠闲,一晃便过了数日,凡间却已然几番春华秋实。赤脚大仙行事一如从前,常喜欢行走人间、四处游历。时而化为绵绵细雨,洒落某人肩头,经久不涸;时而变作丝丝凉风,飘摇入阙,替紫袍人略解禁中暑热;时而幻化成牡丹、芍药,于节庆宴饮之时贴于那人鬓边,数着那位究竟又生了多少白发……如此费尽巧思,却只围着一人转,看他行走朝堂游刃有余,瞧他暮年领兵威名依旧,也忧他日渐憔悴风华不再,叹他与彦国之谊竟无可挽回。其实也不妨事,凡俗原不过是梦幻一场,待到回归仙班,相视而笑间,前尘旧怨便能一笔勾销,日后还是仙友。


 

04

相州韩宅,有堂名“醉白”,其主人暮年退居故乡,修筑此堂,常于内中捧书而坐,旁人不敢打扰。一日病起,又来此独处,读了几篇史传,未免精神不济,竟恍惚了片刻,见一少年人分花拂柳而来,眉目面庞皆是脑海中浮现过万千遍的熟稔模样。他笑吟吟地坐于近旁,喜道:“我已磨着永叔,叫他把珍藏的玉液全拿出来。后日夜间,便来接你,咱们携手同归,大醉一场。”


又是梦罢,可当真不愿醒来。韩琦阖上眼,轻声道:“好……”


熙宁八年,韩魏公薨于乡郡,是夜有大星陨落,未解何意。神清洞主闻此却苦笑着摇头道:“大仙呐大仙,你说你忙忙地赶过去,结果如何?稚圭在冥府那边还有些事务未完,需得交割干净了,方能正式登仙。大仙你竟赶去弄了个笑话!亏得冥界那边是希文和希仁,若是不熟悉的,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呢……”


“哼!”赤脚大仙闻言便拍案而起,道:“我去问问司命那老儿,给稚圭在凡间写了个劳碌命也就罢了,怎的归位后依旧是劳碌命?!”


“哎哎哎——”神清洞主来不及阻拦,赤脚大仙已冲了出去,正在着急,忽闻外间传来故人声音:“你这急急忙忙的,是要往哪里去?”


“我要去找司命讨个说法……稚圭?稚圭!你总算来啦!!”


神清洞主一见此景,也便彻底放了心,笑道:“稚圭啊,若你再不登仙,司命怕是要被吵得躲进云里去写命格喽。”


紫府真人粲然一笑,较之其在凡间风华正茂时更显俊逸动人。“永叔,听说……你给我留了佳酿?”


赤脚大仙正攥着某真人的手,里里外外打量个不住,闻言也忙道:“对对对,永叔,快快取出来!我这里还有珍藏的万年琼浆,都一并开了,索性醉上一二千年!”


“诶,不可醉上如许年月,琼浆玉液也得留着些。”


“为何?”


“再过十余日,彦国也要来啊!”



 

[1]语出韩琦《望江南·维扬好》

[2]语出《安阳集·卷四十五·仁宗皇帝挽辞三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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