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包肉君

“作者死了!”

【琦祯】管窥蠡测(七)

(n次编辑:学到了新的方法就想来试一试~)

半史半剧半胡诌。

幼儿园文笔预警!ooc预警!!

照例向所有红心蓝手鞠躬致谢~~诚邀神仙们批评指正!


七、茂则


脑洞来源: 


《续资治通鉴长编·卷二百六十五》

(熙宁八年六月戊午)司徒、兼侍中、判相州韩琦薨,年六十八。前一夕,大星陨州治,枥马皆惊。上闻讣,辍视朝三日,发哀于后苑,遣勾当御药院李舜举特赐其家银绢各二千五百两匹,又特遣入内都知张茂则管勾葬事,又就差知安阳县吕景阳、相州观察判官陈安民专管勾葬事,许即坟造酒,以备支用,听数外留占吏卒,命同知礼院李清臣即其丧祭奠,顾恤其家甚厚。上自为碑文,载琦大节,又篆其首曰“两朝顾命定策元勋之碑”,谥忠献,赠尚书令,配飨英宗庙廷。



轻尘骤起,柳条随风狂舞,一家小店的酒幡干脆翻了个身,别扭地耷拉在屋檐上。行人纷纷抬首,却见天色蓦然昏暗下来,似乎是某位仙家打翻了砚台,将浓墨泼在云间,沉沉欲坠。老翁拽着稚童急三火四地往家赶,摊贩们也只顾得上收拾,燕子低低掠过,在一片忙乱中留下优雅从容的剪影。马上人环顾四周,眉心微皱,侧首道:“张都知,且寻个避雨之处罢?”


我答应着,但闻天边隆隆声愈发清晰,风中已嗅得出大雨前特有的泥土气味。一行人纷纷驻马,踏入那间被风掀了酒幡的小店,前脚刚迈进门,耳畔便有惊雷炸起,无根之水倾泻而下,街面漾起阵阵白烟。我呷了口堂倌送来的擂茶,听着店中人议论:“近几日天象多异呀!”


“可不。虽说是六月将尽,但这场雨也忒大了些。”


“这算什么!那日夜里有颗大星刷拉拉地坠下,直如火球一般,你们难道没瞧见?”


“半个天都亮了,怎的没察觉?”


“都说天象对应着人事,老天爷这是冲谁?”


“在咱们安阳,还能有谁……韩侍中呗!”


“诶对对对,我后来听说啊,咱们侍中就是第二天夜里走的。”


“哟,这么一说真的……”


各种怪力乱神之说尚嗡嗡作响,无休无止。我瞧着碗底泛起的浊沫,思绪随雨幕激荡,已蒙尘多年的往事逐渐鲜活,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过。侍中、魏国公、三朝元老……这些名号无不令人肃然起敬,但我仍记得初次照面时,那个不卑不亢的白衣书生,开口便敢非议天下事,在少年天子眼底刻下一抹雅洁玉色。


说起来,那时朝政还握在章献太后手中,仁庙也不过一十七岁,韶华正好,壮志满膺。他与那韩姓书生争论时,我便站在旁边默默瞧着,只觉他神色不同往常——有欣赏、有思索、有不服气,更有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。当日回宫后,仁庙先拿着章懿太后手抄的那份佛经看,又翻了翻国朝坊市制度的文书,几乎没怎么言语。临近就寝时分,他却忽然问我:“茂则,你觉得那韩稚圭怎么样?”


我一愣,仔细想了想,方道:“才华横溢,见识不凡,且一表人才。”


“朕也这样想。”仁庙笑如御园夭桃,鲜盛明煦。“你说,他能考中省试的吧?”


“这臣就不知道了。”


“罢,明日先生来讲经时,朕便打听打听。若他真有才名,先生不会不知道的……对了,等过几天,咱们再去一趟梁家院子。那酥饼还没尝到呢~”


我顿时忍俊不禁。“臣替官家买回来便是。”


“朕……只是想出去逛逛嘛,这宫里可要闷死人了。”


“遵旨。”我强忍笑意,吹熄几支灯烛。“官家请歇息罢。”


虽然晏元献公当时还未听说过韩稚圭为谁,但这也不妨碍仁庙又去找那糖渍梅子馅的酥饼。冬日余韵尚未消尽,他们已会过几次面了,我每每在门口等着,只觉仁庙是当真欢喜畅快,至于其间缘由,却着实掰扯不清。那年是吕文靖公知贡举,省榜刚刚敲定,仁庙便迫不及待地拿来瞧,果然找到了“韩琦”二字。他无声地笑了半盏茶的工夫,忽而嘴角的弧度消失,抬眸问道:“茂则你说,等到殿试那天,稚圭发现朕其实……会不会生气?甚至从此不睬我了?”


“官家又说笑。若真成绿衣郎,便是官家的臣子了,哪有臣下不睬君上的道理呢?”


“君,臣。”仁庙咀嚼着这两个字,眸色又黯了几分,低声嘀咕道:“可我却,不愿只把他当作臣子呢……”


某些猜测涌上心头,我盯着徐徐燃起的篆烟,暗中为自己的想法心惊。


金殿唱名那日,状元为应天府王尧臣,榜眼正是安阳韩琦。我忍不住看向仁庙,见他眼角眉梢具是盈盈笑意,神情颇值得玩味:既真心欢喜,又满怀期待,甚至有点狡黠,还隐隐藏着些许担忧。待到一甲三人换了公服上殿觐见,刚成为绿衣郎的韩稚圭抬首望向高坐明堂的天子,神色倏然一惊,身形微微晃了晃,也不知心底究竟在想什么。待到仁庙聊起坊市之制时,他竟……讲出了梁家的惨祸。


君主持最高权柄,一言可福万民,一言可祸四海。王文正公后来讲的这句话,这个意思,仁庙或许是从此时起,便真正开始懂了。


琼林宴上,内侍照例捧出各色宫花一盘。仁庙虽因梁家之事而心绪略差,但兴致仍有,便要亲手替一甲三人簪花。我跟在仁庙身后捧盘,行至榜眼身前时,但见他依礼俯身,仪态甚恭。仁庙竟轻轻叹了口气,小声道:“稚圭把腰弯得这样低作甚?我身量有那么短吗?”


对方闻言,只得将脊背抬了抬,目光却仍盯着地面。仁庙更压低了声音,问:“你想簪哪一朵啊?”


“但求陛下恩赐,臣不敢挑。”


“才成绿衣郎,便要与我生分了?”仁庙取出一支红芍药,拿到对方眼前晃了晃。“喜欢么?”


“臣惶恐。”


“你看着我……朕命令你,抬头。”


榜眼郎闻言无法,只能照做。四目相对间,仁庙得逞似的一笑,将宫花替他簪上——不得不说,这身绿袍穿在新科榜眼身上极为合适,再配上这朵红药,愈发衬得面如白壁,眸似点漆,森眉秀目,松势梅形。我在后面瞧着,更觉此间气氛不大寻常,所幸他人并未注意。正在细思,却闻得仁庙又悄声道:“稚圭恼了吗?以后都要生分了?”


韩榜眼温然笑笑,露出几颗贝齿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仁庙顿时眉目舒展,带着大好心绪去见赵探花了。


酒过三巡,诗和几轮,舞献数番,天圣五年的琼林宴便在这一派欢欣中散场。新科进士们纷纷打马上街,想来那榜下抢婿的也都做足了准备。仁庙叫我派几个小黄门出宫替他瞧瞧,我即刻会意,特别嘱咐他们一定要留心榜眼郎的去向。过了小半日,几人才气喘吁吁地回来,道是进士榜下热闹非凡,许多人在争抢韩榜眼。仁庙急着问:“那他最后去哪了?”


“都官郎中崔本之宅邸。”


仁庙默然,挥手示意他们下去,又凝神半晌,低声道:“崔家自唐代起便是名门望族,崔立虽常在外任,但于朝中素有清名……当真极为合适呢。”


“官家……”


“没什么,朕只是……唉,朕不也得听从大嬢嬢的话,早立皇后,还纳了几位娘子……茂则,今日也没有别的事了,陪朕出去走走罢。”


心底的某些猜测越发坐实,我竟有些不知所措,只得好生跟着。车驾出了宫墙,在京城内绕了一大圈,最终停在崔宅附近,大有要等人的意思。我忍不住劝道:“官家这是打算待到何时啊?若崔家留他住一晚,那……”


“若等不到,必在宫门落锁前回去的,你们放心好了。”


仁庙如此说,令我更加悬心,却也毫无办法。好在半个多时辰后,几人将韩榜眼扶了出来,看样子是被灌了不少酒。仁庙忙命车驾远远地跟着,三转两绕到了间门面不大的客舍——原来他已换了住处。我又试着劝说一番,怎奈无果,仁庙到底是下车跟了上去,行至某间客房门前,闻得里间传出些声音。


“来碗酸汤解解酒。六弟啊,你这是灌了多少?”


“……我也不知。他们……一直劝,我又不好推辞。”


“你呀……这么说,和崔家的事儿,算是定了?”


“嗯。待我……酒醒了,便给阿娘……作家书。”


“好好好,这等大喜事,阿娘知道了必然欣慰。你好生歇着罢,我晚些时候再来。”


“阿兄慢走……”


听到这里,我忙拉着仁庙躲了片刻,待到脚步声已远,他便不顾我阻拦,上前叩门,引得内间传来含糊而疑惑的一声:“阿兄……还有何事?”


“稚圭,是我~”


“咚!”门板后传出重物坠地的声音,随后是一阵杂乱响动。须臾,韩榜眼满面酡红地出现,身上只穿着旧布袍,仁庙也不等他开口讲话,便径直进了屋,更令人手足无措。我赶紧把门掩上,识趣地守在外头,里间动静缓缓飘入耳中:


韩小玉初试云雨情(大雾 


恐怕无人能懂,我得动用怎样的定力,才忍住了破门而入,大喊“官家快跟臣回宫吧”的冲动。听墙角着实不是正人所为,但我又不能把仁庙单独丢在这儿,进退两难之际,忽觉窗外天色渐昏,若不能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去,大娘娘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啊?正在焦急,仁庙竟开了门,见到我便问:“茂则你瞧瞧,可有衣冠不整之处?”


我只得入内,帮他仔细打理一番,却发觉韩榜眼竟已睡着,身上还好端端地盖了棉衾。我不免惊诧,仁庙见状便笑道:“稚圭酒劲上来,睡过去了。咱们赶快回宫罢!”


临出门前,他突然折返,将案上几张旧纸钱揣入袖中,眉间透出些忧色,遂步履匆匆地向外赶。我连忙关了门跟上,行至街头,忽觉面上微凉,风中也多了些潮气。待到仁庙终于坐回车驾内,天边也飘起了雨丝,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下,草色青亮,垂杨悠润,晚归的雀儿急急扇动双翅,融入这醉人春景中。

 


“张都知,雨停了。”


碗中擂茶已然凉透,我回过神来,果见天色晴明,遂继续赶路。约莫一个时辰后,眼前现出层层缟素,我等连忙下马,被韩家派来的人引入灵堂。致哀毕,已是黄昏时分,我行至院中,在一块石碑前停住,细阅其上文字,不免一叹。


昔年欧公为文、蔡公作书,以记韩公之昼锦堂,时人称为“三绝”。事到如今,三位俱已亡故,徒留穆穆青碑对斜阳,萋萋芳草挽余晖,供人嗟叹而已。


然而韩公所行之事、所立之功,又远远不止一声叹息。


“垂绅正笏,不动声色,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。”欧阳文忠公此言,用以形容治平年间的韩公,再合适不过。


自仁庙上仙,他眸底便鲜有波澜,似乎那个灵动少年早已被岁月全然抹去,未留一丝痕迹。拥立新帝、协调两宫、力主撤帘……桩桩件件,无不沉稳直率,如同长剑破空,将丛生的棘麻尽数斩去,虽略显无情,却是立竿见影,我冷眼瞧着,只有敬服二字。然而唯有追尊濮王一事,我初时万分不解,曾私下里去问他,如此行事,不怕仁庙在天之灵寒心吗?他闻言顿了顿,旋即淡然一笑,道:“平甫这个意思,韩某已听台谏说过无数遍了。然则官家此意甚笃,并无转圜余地,某与永叔也只能顺势而为啊。”


“那先帝呢?”我不免有些激切。“若没了这个养子的名义,四时供奉,谁来尽心?便当真要天下人去议论,先帝无后吗?”


“先帝早定大策,实存尧舜遗风。宗庙祭祀,自有礼法约束、百官操持,更兼天下人惦念,又何需多虑?”


“这么说来,你们真的要……”我情急之下,口不择言。“韩琦!先帝待你一片深情,可你如今还对得起先帝吗?!”


日光下彻,鬓边银丝被映得雪亮。韩公平静地望着我,良久才阖目一笑。“先帝又何曾……当真将今上视作己子呢?不过是个名号罢了。执国四十二年之人、天下百姓感怀之人,依旧是他,无可动摇。平甫,你我皆为知他者,受益今生执念,是这千里江山如画,只要山河稳固,我便自认不负他。何况……”韩公抬睫,眸中似有晶莹闪烁,又瞬间无影踪。“某以为,此事决然难成。”


我亦姑且平静下来,问:“韩公何出此言?”


“台谏议论已堆满桌案,雪片般的劄子,官家不可能不顾。某与永叔支持尊濮王为皇考,说到底,也只是为了让朝堂这杆称不至于过分失衡。官家才刚亲政,若此时两府也跳出来反对,再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,则大局危矣!且拖一段时间,官家见众议不可平,自会搁置此事。待到多年以后,若有人再度提起……那时想必,韩某已不知身在何方了。”


依照仁庙几十年来的处政风格,韩公这话不错。但我总有些隐约的担忧,却说不清虑从何来。其后,事态竟超乎所料,英宗拿着那份太皇太后签过的诏书,便要行尊皇考之事,贬黜了吕诲等三名御史,随即是台谏官纷纷求罢,朝野哗然,物议沸腾。


那段时日,我于前省行走时,每每望见韩公,只觉他愈发憔悴,似要掏出满腔的心血以填此劫。朝臣非议执政时,也经常搬出韩公那十数道请辞待罪的奏表,其中那句“自谓孤忠之可立,岂知直道之难行”,更是被反复论及。某日,众宰执入福宁殿奏对,韩公又是最后才出来,面上虽不见喜怒,那一日宽似一日的袍服却无法扯谎。我送他往前省去,路上忍不住问:“如公言,何谓孤忠?”


他停下脚步,望向天边,轻叹道:“以某言,孑立谓孤,不贰谓忠。”


朔风飒飒,为谁孑立?阴阳迢迢,缘何不贰!


濮议之争平息后,我更心惊地发现韩公眸底多了份寒意,笑容则愈发少见。再处理起种种大事,那股冷漠瞧得人脊背发凉,尤其是——英宗殡天、今上甫立之际,一句“先帝复生,乃一太上皇”,更是半点人情味都无……待到终于辞去相位,韩公便久镇北州,依然是经常上表,或求乡郡,或乞致仕,篇篇言辞恳切,陛下却一直不允。某年暮春,京城中唱起一曲《点绛唇》,相传为韩公所作小令,人道是艳丽,我听来却不禁湿了眼眶。


“武陵回睇,人远波空翠。”仅凭这一句便可知,韩公并非心已冷透,只是他那情用得越重,柔意便埋得越深,层层覆盖下,旁人看不透罢了。其实,他与仁庙之间,又何需旁人来懂?即便知情如我,也不过是管中窥豹,只得见丁点皮毛。


我侍奉了仁庙半辈子,他对韩公是怎样的在乎,非言语所能尽道。从青丝如墨,到霜雪满头,佳期有时,别离亦多。若韩公在,那些忙里偷闲的幽会必少不了,而仁庙每每心气不顺时,我也惯常去请得韩公来,只要将殿门多关一会儿,仁庙就能恢复笑容满面的模样;若韩公不在,仁庙就常对我念叨“稚圭的劄子怎么还没到”,等得急了便翻出旧时奏表来瞧,也没少搜罗韩公的诗作——虽然韩公素不以诗文著称,但架不住仁庙愿意看。世人只知仁庙素来赏识欧公文字,却不知每每进呈时,内中也夹杂了不少韩公之文,只不过事情办得隐秘,除了我也没谁晓得罢了。


韩公在外期间,诗作中又常有芍药,仁庙每每读罢,便笑一阵、愁一场,也摸不清他到底想起了何年何月的哪件事。后来韩公还朝主政,每逢赏花钓鱼宴,众臣簪花时,韩公那枝总是红芍药,二人相视而笑间,漾起的气氛着实微妙。仁庙酒量不算太好,宴后往往微醺,韩公便故意退得迟些,那水阁的风帘一挡,我虽牢牢守在外头,却也不敢说他们究竟在作甚,偶有只言片语吹入耳,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谑谈:


“芍药最配六郎,煞是好看~”


“老头子了,还有什么好夸口的。”


“哪里就老,我瞧着是极好。……想什么呢?”


“日后我得多植些芍药才行,否则,都不够你簪着玩的……”


 

 

这般追忆着,我似乎已嗅到了淡淡芬芳。信步而行,一片嫩红不防撞入眼帘,在缟素之中格外突兀。定睛一瞧,原来是朵芍药花,绛瓣凝露、金蕊生辉,在斜阳下慵懒地轻摇。正在出神,忽见韩家人来请:“中贵人,晚膳已备好了。”


“有劳。”我道了谢,目光却没离开那花。来传话的家人见状便道:“先公颇喜芍药,这园子里亦种了许多,中贵人若得空,可往前边瞧去,品类更多呢。”


如此吗……我移开了视线,望向云端将逝的金乌,感慨万千。


有人今生披肝沥胆,为道义,为家国,更为着早早托付出去的真心。昔年春风如醉、相视相拥时,便已镌刻下了羁绊;其后云飞斗转,墨发终究成了霜,执手一笑间,眸中深情却丝毫不减;哪怕是阴阳两隔,也拼着残生守重诺,一朝望尽落英,却道是憔悴又添。


若无似锦过往,何来独对残花。自古离人,多苦春秋。


如今却好了。黄泉碧落,终得再会;白云之乡岁月长,亦毋须空许来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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