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包肉君

“作者死了!”

【琦祯】宫商(03)

(点击就看琦祯从科学撸猫聊到为政理想)

(给郭后取了个名字……《诗·郑风·有女同车》:“有女同车,颜如舜华”)


03

此日天光暄,丹杏初展颜,浅芬荡漾处,有玉色蝴蝶大如团扇,迎风翩跹,引得猫儿目不转睛,追之逐之,跃扑作戏。正玩耍得开心,忽被一道身影挡住去路,猫儿不悦,仰首瞪向那人,却见他蹲下身来,温润面庞上眉眼弯弯。“这便是那只波斯来的狮猫?”


“是。”身侧内侍答道。


“记得它养在小嬢嬢殿中,怎的跑到园子里来了?”赵祯将其抱起,轻抚着狮猫雪白柔顺的毛,顿觉心内舒坦不少,恰似春水融融。“正好,咱们去给小嬢嬢请安,顺路把它也送回去。”


宫中素有嫔妃好养猫,内侍皆知官家自幼懂得如何摆弄这些衔蝉小奴,加之狮猫秉性温驯,极少伤人,便没有拦阻,任凭那猫儿乖乖伏在赵祯怀中。一路分花拂柳,行至保庆殿前,闻得阵阵笑语,却是皇后郭舜华来看望杨太妃。赵祯见她也在,不禁蹙了蹙眉,正欲转身离去,郭舜华却先瞧见了赵祯,遂起身笑道:“太妃刚还念叨呢,官家可巧儿就来了……哟,官家捧着它作甚?衔蝉奴皆是牙尖爪利,伤了圣体可怎生处,臣妾这就叫人把它带下去。”说着便示意宫人上前。赵祯却没睬她,只将狮猫交给了太妃身边一名女史,杨太妃觑着情形,便打圆场道:“小玉早起就不见了,内侍们还忙着找呢,竟被官家先捡了回来,可见有缘。官家从福宁殿来?早朝累不累?午膳还合口味?”


赵祯一一应着,未免多瞥了狮猫几眼,笑道:“原来它叫小玉,我竟今儿才知道。”语罢,他似忽然悟到了什么,险些笑出声来,复伸手轻挠那布满雪白绒毛的下颌。猫儿似乎很是满意,发出“咕噜~咕噜~”的响动,赵祯摆弄着它,秋水般的眸几乎笑成两弯新月。


昨日遇见的那书生……稚圭稚圭,说白了不正是“小玉”吗?


保庆殿内张罗着奉茶摆果,赵祯却因皇后在此,颇感不自在,遂略坐片刻,胡乱扯了几句家常,便借故告辞。回到福宁殿,他环顾四周,终究忍不住询问:“茂则呢?”


小黄门一愣,旋即道:“官家不是一早派他出宫办事了吗?”


“哦,对。”赵祯随口应着,端起茶盏润了润,心下却疑惑:按理说,茂则早该回来了,眼下午膳时分已过,依然不见人影,莫非……出了什么差错?



 

“任都知,可否先让茂则回福宁殿复命?”


刚进宫门,他便被任守忠拦下,说是太后召见。张茂则觉得情况不对劲,赔笑解释了几句,任守忠瞥见他手上的油纸包,面无波澜地道:“先见过太后,再办不迟。”


须臾来至太后面前,张茂则连忙跪拜行礼。刘娥正瞧着一份劄子,头也不抬地问:“官家派你去办什么事?”


“太后容禀,官家兴之所至,偶然想吃些蜜饯果子,故而派臣去采买。”


眼前的墨迹清隽秀逸,刘娥细观其内容,却蹙起修眉,手中朱笔迟迟难落。她索性将劄子向案上一撂,含笑看向张茂则,问:“怎么,这些宫里没有吗?”


“臣斗胆揣度,许是官家想换换口味。”


刘娥收敛了笑容,肃声道:“你从实说,官家昨日从永定陵出来,又去了哪?见了什么人?”


寒意顺着双膝直透脊背,张茂则以额点地,恭敬回禀:“官家离了永定陵,便往宫里来,只是路上见到一家卖果子蜜饯的,官家没用早膳,便买了些来尝,竟颇和官家口味,故今日又派臣去买。”


说话间,任守忠将张茂则带回的油纸包打开呈上,刘娥瞧了瞧,又问:“就为这么点子事儿,你从清早逛到了午时?”


张茂则思忖片刻,再拜言道:“臣不敢欺瞒太后,官家派臣出宫,确有其他事。昨日买蜜饯时,偶遇几个市井无赖仗势欺人,官家看不过,便叫臣留神打听了他们名姓,暗中告知开封府,收拾掉这些泼皮。”


刘娥闻言,不置可否,复将目光移向那封未批阅完的劄子上,眉宇间纹路更深……好个晏殊,好一句“枢密与中书两府,同任天下大事,就令乏贤,亦宜使中材处之。”从反对提拔张耆之事便可知,晏殊此人,素日虽风雅随和,骨子里却绝非圆滑,又能识大体,颇重全局——昨日将赵祯从永定陵劝回宫的人,正是他晏同叔。


不枉先帝昔年器重,果真妙极。刘娥这般想着,手中朱笔缓动,待批复完成,才再次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张茂则。他那番说辞,的确有几分道理,难怪赵祯议论生母事时,要借坊市旧制来旁敲侧击,原来还有这层缘故。不过,其中虚实尚需再探,眼下另有要务,不如暂且……念及此,刘娥便命任守忠将蜜饯包好,对张茂则道:“拿上东西回去复命罢。你向来妥当,官家也肯听你两句劝,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儿,别尽着他胡闹。学那行侠仗义、江湖做派,成什么样子?没的失了身份。”


“太后教诲的是,臣知罪。”


离了太后处,一路疾行到福宁殿门口,张茂则才长舒一口气,擦了擦额角冷汗,准备面圣。


可得劝劝官家,这几天还是别出宫为妙。



 

数日后,朝廷下旨,降枢密副使、刑部侍郎晏殊知应天府。此消息传遍京城,引得士子纷纷议论,韩家三兄弟聚于一处时,也难免谈及起此事。


“据说,晏公此番是因在玉清昭应宫前以笏板责打侍从,才遭贬黜?”韩璩呷了口水,疏朗眉目间尽是疑惑。“这算什么事儿啊?”


韩琚笑着摇头。“却也不尽然。此中另有隐情。”


“哦?三兄可否仔细讲讲?”


“我知道的也不多。”韩琚道:“只是听闻,晏公曾向太后上疏,称张耆之才不足堪枢密重任,太后颇为不悦。此番晏公去职,张耆却就任枢密使,其中曲折,恐难细表。”


“如此说来,竟是太后徇私唯亲,任人非才?”韩璩心头火起,以掌击案,愤然道:“这样下去,国朝岂非也要出个武后?”


韩琚忙提醒道:“子徽!慎言。”又转向沉默良久的韩琦,问:“稚圭怎么看?”


满屋书卷香中,韩琦思索片刻,方缓缓道:“太后辅政已近十年,功绩显著,不应是一味宠信故旧之人。而今重用张耆……或许另有缘故,弟不知内情,不敢妄言。然则此事中,弟最敬服晏公。”


“晏公直言敢谏,与太后抗辩,自然值得敬佩。”


“不止为此。”韩琦继续道:“弟大胆揣测,晏公持笏伤人,一来是给贬黜制造理由,以堵悠悠众口;二来是明哲保身,自知触怒太后,急流勇退。”


韩琚闻言,赞许地点点头,遂将话题岔开。然而,直至他们告辞离去,韩琚心底都被一个想法牢牢占据着。


兄弟之中,前途最可期者,恐怕正是年纪最轻的六弟。



 

晏宅外,一辆宽敞车驾渐行渐远,融入市井繁华。街上热闹依旧,各色叫卖声不绝于耳,赵祯坐于车内,不时向外张望,忽然回首对张茂则道:“去梁家院子吧。”


张茂则连忙劝道:“官家难道忘了?上次太后……”


“大嬢嬢知道我此番出宫是与晏先生话别,不过顺路去用些点心,想来无妨。”赵祯粲然一笑,眸色顿时更亮了几分。“何况,上次走得匆忙,没能与梁家婆婆攀谈几句,也没尝到新鲜出炉的酥饼。”


“臣替您问过梁婆婆了,她当年确实曾将炮制梅子的秘方告知李顺容,时段、人物儿都对得上。至于酥饼……臣给您买回来不好吗?”


“买回宫里的酥饼都冷了,不香甜。”赵祯说着,不顾张茂则劝阻,兀自吩咐车驾向马兴街去。张茂则无法,只得暗中叹气,开始考虑若太后得知此事,又该如何应对……


吆喝声渐远,车驾已驶入略显安静的坊间。须臾,赵祯在窄巷前下车,没走几步,竟瞧见个熟悉侧影。那书生立于垂杨下,一袭白苎袍衬出森眉秀目、长身皎面,好似玉山清耸。赵祯不禁停下脚步,见他手持陶碗,轻快地蹲下身来,冲着一只狸猫笑道:“便知你又要来。喏,给你准备的。”


“稚圭兄!”


突如其来的问候将韩琦唬了一跳,那狸猫却不为所动,只斜睨了来者几眼,便继续埋头大嚼。待起身看清了那人,韩琦未免露出个明朗笑容,道:“李兄?甚巧。”


叙礼毕,赵祯便问:“此处是稚圭兄与尊兄居所?”


“是。寒舍简陋,李兄见笑了。”


“斯是陋室,惟君德馨。”赵祯笑道:“某正打算去梁家院子用些点心,既巧遇稚圭兄,不妨同往?再叫上子徽兄,咱们畅谈一番!”


韩琦闻言,目中闪出玳瑁光泽,喜道:“李兄美意,某却之不恭。只是家兄方才偶遇旧友,出门去了,此时仍未归。”


“也好。稚圭兄肯往,某愿足矣。”赵祯说着,又低头瞧了瞧那猫儿,笑问:“这狸奴好生俊俏,是稚圭兄养的吗?”


眼见赵祯将手伸向那猫,身后的张茂则慌道:“公子,野物还是莫要随便碰罢!”


赵祯悻悻地缩回手,复与韩琦四目相对,闻得他道:“这位小哥说得在理,它的确是野猫,而且……会挠人的,某便尝过苦头。”


融融日光倾泻下来,映出书生眸底那片赤诚。微风拂过,惹得少年天子心头一动,玉颜上绽开澄澈笑容。身侧柳丝轻扬,黄鸟巧立枝头,婉转鸣唱,似在替此情此景作笺。


然而那瞬的识海涟漪,又有谁说得清、道得明?



 

泥炉小灶,细烟升腾,老妪将甜香四溢的千层酥饼码放整齐,嘱咐面前的垂髫小童:“元生,给恩公端去罢。小心些,别弄散了。”


梁元生答应着,捧起托盘,妥妥当当行至桌旁,脆声道:“新出炉的糖渍梅子千层酥,恩公趁热尝尝!”


“你就别叫我恩公啦,不过举手之劳,委实当不起。”赵祯讪讪地笑了笑,指着韩琦道:“你唤他作小韩哥哥,不如便唤我小李哥哥罢。”


元生点点头,又闻得韩琦道:“梁先生这几日如何了?可有起色?”


“我爹他……一直按方吃药,却仍不见好。爹又不肯放下书卷好生将养,总说省试之期展眼便到,若误了今年,怕是撑不到下一科。”


言语间,但闻蓬门后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喘咳,赵祯侧首望去,见一布裙妇人怀抱婴孩,似欲出门,元生忙奔过去道:“爹该服药了罢?我去取。阿娘只管看顾弟弟……”


赵祯瞧着,只觉满腹酸涩,再回过头来,只见韩琦眸中也盛满不忍。二者对视片刻,不约而同地发出长叹。


一人感慨自己位卑势弱,几乎帮不上忙;一人感慨自己空有尊位而少实权,亲见小民受苦却无计可施。


“稚圭兄上次说,万民疾苦,皆是主政者之过。”赵祯率先打破沉默。“依兄高见,当今天下其弊在何?解决之道又为何?”


韩琦先是一愣,复笑道:“李兄此问,宽泛得很。其实天下之弊,为万民所共知,以某愚见,一为外患,一为内忧。”


“愿闻其详。”


“外患乃西、北二边,内忧为吏治、军备、财赋。”


赵祯击案而笑,不知不觉间已改了称呼。“稚圭所言,正合我意。然则弊端易见,整治却难,稚圭若有高见,不妨讲讲?”


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,韩琦自幼苦攻坟典,亦曾目睹世间疾厄,兴利除弊等务自然也仔细思考过,但除了偶尔与两位兄长议论时政,几乎没人认真同他谈天下大事——算起来,“李兄”竟是头一份儿。韩琦难免有些激动,话匣子开了便收不住,什么清政本、选将帅、擢材贤、进能吏、去冗食、丰财利……江河入海般滔滔不绝。赵祯聚精会神地听着,一双明眸只在对方面上打转,偶尔神色凝重地点点头,偶尔不服气地争辩几句,闻得明显的纸上谈兵则干脆付之一笑。待到韩琦言及“以农固国,以商富国”时,赵祯更觉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,不免抚掌称是,兴之所至,脱口便问:“稚圭既有这许多见解,他日若真入仕途,又有何壮志?”


韩琦也正在兴头上,遂将浓睫一眨,明眸中光辉耀溢,口吐豪言:“当如杜工部诗中所云:‘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’”


“好志向!”



 

两人聊得忘情,竟全然不计时辰,张茂则在赵祯身后干着急,只得借倒水的机会插嘴道:“公子与韩公子聊了这许久,渴了罢?暂且润一润。”


赵祯闻言才反应过来,抬眼望了望天色,果真不早了,若再不回宫,恐要遭大嬢嬢训斥,遂忙忙地作辞。韩琦满头雾水,不解地问:“受益这就要走?蜜饯和酥饼还剩下这么多呢!”


却原来,一番高谈阔论后,韩琦也觉与这“李公子”意气相投,已在心中把他当成了知交,便不再唤“李兄”,改以表字相称。赵祯则答以“家母约束甚严,不敢晚归”云云,又说将这些都留给韩琦慢慢用,另吩咐茂则多买些梅子和酥饼带走……


一行人紧赶慢赶,总算安稳地回了宫,索性还算及时,太后似乎未曾在意。待到晚膳后,赵祯照常悬腕临帖时,张茂则便顺着他的意思,悄然间将尚食局准备的糕饼换成了白日里在梁家买的点心。临帖毕,赵祯果然瞧见了那些玲珑剔透的蜜饯梅子,含笑拈起一颗来仔细品尝。


恰到好处的酸甜在舌尖漾开,丝丝不易察觉的药香沁入脾胃,那点清苦气息使得回甘更为迷人,令他忍不住又尝了一颗。熟悉的味道始于唇齿间、终于心上隅,赵祯阖目屏息,顺着记忆努力回想生母面容,却终究是模糊不清的,只余泪花在睫下打转。待他总算将泪吞入腹,抬眸看向那盘千层酥时,识海中竟浮现出那个白衣书生来,引得他破涕为笑,温润眉目在烛火下映出散朗神情,注意看时,还能瞧见一抹稍纵即逝的狡黠。


韩稚圭……赵祯边嚼着酥饼边想:倒也算是,很有意思呢。



 

“阿兄,回来啦。”


屋内青灯如豆,韩琦手持书卷,含笑相迎。韩璩放下门闩,拍了拍身上沾带的酒气,笑道:“他们几个偏要拉着我喝一杯,吵吵嚷嚷的,场面甚乱,幸亏你没跟去……欸?哪来的这么多点心?”


“说来也有趣,只怕你不信。”韩琦递过去一碗水,眉梢都带着愉悦。“我今日又遇到了那位李兄。”


“这么巧?”


韩琦点点头,瞳仁在灯下炯炯发亮。“我们还畅谈许久,受益的见识谈吐着实不凡,尤其是那些……”


“怎么,不过半日的工夫,就已经要好到以表字相称了?”韩璩笑着打断他。“近乎古人‘倾盖如故’之语?”


“还是阿兄总结得精辟。”韩琦说着,顺手拿起块酥饼,放进口中细嚼。外层的酥皮沾齿即化,酸甜味道充斥唇舌,缓缓入喉。


一直,蔓延到心坎上。




《续资治通鉴长编·卷一百五》:“(天圣五年春正月)庚申,降枢密副使、刑部侍郎晏殊知宣州。先是,太后召张耆为枢密使,殊言:‘枢密与中书两府,同任天下大事,就令乏贤,亦宜使中材处之。耆无它勋劳,徒以恩幸,遂极宠荣,天下已有私徇非材之议,奈何复用为枢密使也?’太后不悦。于是从幸玉清昭应宫,从者持笏后至,殊怒,撞以笏,折其齿。监察御史曹修古、王沿等劾奏:‘殊身任辅弼,百寮所法,而忿躁无大臣体。古者三公不按吏,先朝陈恕于中书榜人,实时罢黜。请正典刑,以允公议。’殊坐是免,寻改知应天府。殊至应天,乃大兴学,范仲淹方居母丧,殊延以教诸生。自五代以来,天下学废,兴自殊始。论张耆不可为枢密,据张唐英政要及欧阳修神道碑,史不载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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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狮猫和小狸花都有些来历,不是普通的喵星人~

“致君尧舜”,是韩小玉的flag~


下周开始我这辣鸡小透明又要进入繁忙状态了(难过)……所以下一章可能,会比较久之后才出。(爬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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